王杰

欢喜的境界
 
丁一鹤

    我很感激师弟王杰的书法展，第三次又让我写前言，这对我很重要，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。要知道，在写字这件事上，我很欢喜，也很嫉妒这个小师弟。

    我和很多熟悉的朋友，都对王杰充满羡慕嫉妒恨。不是嫉妒他搞了三次书法展，也不是他的书法得到了很多的赞誉和收藏者的喜爱，而是他潜心把各种楷书都写的惟妙惟肖，独具特色，我们多数人却做不到，就嫉妒他的小胖手和断掌纹。但嫉妒归嫉妒，实话还是要实说的。我在第二次给他的书法展写前言的时候，提醒他“咬定楷书做劲松”，并建议他在别人很少关注的敦煌写经上多下功夫。实际上我是在提醒王杰，生命太短暂，必须对某种爱好倾注全部深情。

    付出就有回报，2018年北师大出版社启功项目组负责人卫兵老师，亲自策划并担任责编，给王杰出版了一套五卷本的《欧颜柳赵启》五体楷书字帖。不但中国书协主席苏士澍“敬题”书名，还是向中小学生推荐的学习范本。要知道，不到30岁能在国家级出版社出版字帖的青年书法家，实属凤毛麟角，也可能只有王杰一个。

    欲扬先抑地表扬完，接下来第二部分应该是公开的忠告。尽管这种所谓忠告没有价值，注定被迅速忘记。

    第一个忠告是，登上泰山的时候，不要忘记前面还有珠穆朗玛高峰。学习就是爬过一座座连绵群山，是终生的功课，也是进步的关键。当然，你要是忘记学习，你的人生坐标就会提醒你已经滑向山脚。二是要感恩所有人。你的成绩的取得，首先要感谢你的父母和支持你的妻子儿女，还要感谢那些帮助过你的老师和朋友，甚至还要感谢羡慕嫉妒恨你的那些亲人和敌人。你要感谢他们，正是他们让你更好地成长。三是当书法的爱好成为你的职业，你一定要做行业翘楚。必须付出全部的精力，一生只做一件事，做好了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一回。当然，当爱好成为职业，你还要去寻找另一种爱好，才可以找到人生慰藉。人这一辈子，谁都应该有一两个能说得出口的爱好，比如读书。你总不能说爱吃喝玩乐吧？

    接下来就应该说说关于这次书法展了，这才是正题：欢喜！

    欢喜是什么呢？在我看来，自从2014年在北师大读书法硕士时与王杰相识，在王杰成为我师弟的这六年中，他所有的全部乐趣，都来自于书法。专业上的成功和被认可，当然可以产生欢喜。这固然没错，但远远不够。更高层次的欢喜，我认为是用书法给别人美的感受，要怀着感恩之心回报社会，传播书法之美，影响和改变他人的审美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。

    最后，需要谈一下“欢喜”的本意。佛家有一句名言：入清凉境，生欢喜心。这两句佛家偈语，王杰写过很多遍。我认为，这份清凉与欢喜，实际上是做人处事的幸福和真谛。红尘世界充满浮躁和焦虑，足慰风尘的，不是花间一壶酒，而是心中的一片清凉、一份欢喜。这是什么呢？是我们永远不忘的初心，陪伴我们人生的始终。

    欢喜是什么呢？是真诚、坦荡、朴实、善良，是一切美好的人性和人生境界。时时刻刻坚守着一份对艺术的热爱，生生世世保留着灵魂的高贵和品行的美好。这是阳光下闪闪烁亮的金子，是人生路上足足的盘缠。

    青春一直在路上。是啊，走在青春路上的乡村青年王杰，请你带着欢喜之心，走入清凉之境。世上的好人们，我也祝愿你们生欢喜心，入清凉境！

 首先非常祝贺王杰兄的展览开幕！

   王杰兄也曾在北京师范大学求学，因此我们首先有着“同学”的缘分；其次，后来我才得知他又是我的同乡，这是第二“同”；又因常看到他发在朋友圈的习作和一些观点，他对启功先生、对金石、对书法史上一些问题的一些看法我也深感共鸣，这是第三“同”，“同道”。
   再来说说本次的展览。按说楷书作为群众基础最好的字体，在文艺繁荣的当下应该有更好的继承和发展，但是从近年的很多展览中，我却感到颇多落差：一来，唐楷的路子没有得到很好的继承和弘扬，甚至在一些评审中正在失去“主流”的地位；二来，魏碑创作中存在的时风（一些并不高级的风格甚为流行）令人堪忧。王杰兄的这个展览，对这两个问题都作了很好的解答。他用很好的书写性阐释了启功先生“透过刀锋看笔锋”的指导意义，他对唐人结构的认识也运用了启先生“黄金结字律”等方法，在这点上，我觉得王杰兄由“启”（启老）而“发”（发散），由近及远，这是一条务实而科学的学习路径！
   如果再展开一些谈，我觉得王杰兄很好地吸收了启老“求真以简”的治学精神。启老解决问题，总是能运用大智慧，就像用金刚杵破愚痴妄，看来极容易，简单的几句话便能叫人茅塞顿开，但这种“简”却是极要功夫的。王杰兄的字让人看得明白真切，没有故弄玄虚处，但笔下的法，却是实实在在的。受这个启发，我突然觉得“求真以简”也是抗衡时风的一种重要方式。
   当然，启老是一本大书，书法也是一本大书，人生更是一本大书，佛法亦是一本大书。衷心祝愿王杰兄在畅游其间、“如鱼饮水”的同时，能够带给我们更多的精品和体悟！

（刘光，《中国书画》杂志编辑、杂志社书画院副秘书长）

随意所适 天机流泻

王杰楷书作品观感

津渡

    写字的人很多，但把字写得有点意思的人就太少了。写死了的多，写活了的少。写得匠气十足的人多，生机盎然的少。写出别人的多，写出自己的少。一言以蔽之，能把个人写字升格到书法艺术的人少之又少。

    艺术没那么容易，它需要的日复一日的磨炼，持之以恒的专注，孜孜不倦的追求，勤学苦练之外，还要有天赋促成，涵泳其中，苦心孤诣，不断修行参悟、融通与会，如此方能颖脱而出，殝于完善，获得自由。艺术终究是要还原到人，回到本身，成就自我。

    王杰是易于辨识的，现实生活中如此，书法艺术的追求上也是如此。在烟尘滚滚的河南濮阳乡下和京师大学学府的象牙塔两地之间往返，王杰的出现一目了然，朴质、实诚，甚至略带木讷、土气。往往吃饭时，王杰会忍不住着急大叫：哥们，给我来碗面，饭我吃不饱。这些本色自然的表现，一时让人忍俊不禁。但在临帖与创作之中，他又是另一个人，虔诚、专注，灵感迸发，下笔爽落，神质奕奕，迥异于朋侪。王杰行草精熟，尤擅启老书体，溢美于楷书。寻常楷书，往往法度谨严，骨肉停匀，流溢润融，而榜书清正丰厚，雄强朴茂，然则小楷点画清整，结体宽绰，体势飘逸，神飞意足。

    王杰的楷书从柳体入手，兼攻启老，继而回溯到元明、唐宋、两晋，上至黄庭、乐毅、曹娥、灵飞、麻姑，下至敦煌写经，淹涉其中，引为滥觞，往往“不能自拔”，似乎“取法乎下”，颇有他人“不屑”、己身“不顾”的意思。与时下夸夸其谈的学书者言必称三国两晋相左，我很庆幸王杰没有一开始就误入“好高骛远”的“圈套”。

    王杰幼年初涉笔墨，跟随乡贤研学柳楷，从一笔一划中奠定基础，始得骨架形势。及长，又随个人偏好，潜心于启老，遍观其笔痕墨迹，手摹心追，渐渐领悟，得窥节奏、韵律与笔法。王杰走的是一条中规中矩，四平八稳的坚实之路。但于此启发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王杰无疑又是聪颖的，假如说启蒙之时多少还是有些被动与机械的训练，凭借着先天爱好的一点懵懂意识在学习，其后专攻于启老，他就是自觉地靠拢离自己最近的巨人在学习；洎至遍观前贤法书，也就由易而难，由浅而深，循序渐进，浸淫于法帖翰札，熟稔于诸家面目，涵养出精神风貌，也就泥脱成形，自然不过了。

    退一步来说，一个乡下小孩又如何“取法乎上”？刘小晴曾言：譬若魏晋小楷，立意诚高，然而憾非墨迹，初学者非有大天赋者又岂能得窥其奥？个中就里，实非笑话。时人不知，多掩藏其迹，或自欺欺人罢了。时风之易，不可理喻。昔顔鲁公学书， “仆顷在长安二年师事张公”，一时美谈，今时尚有借鉴意义，又岂因时代之异而堕入“取法之下”的“口舌”？王杰每每于我言及于此，未免感叹再三，好在他“自有道理”，心下雪亮。

    王杰的楷书，大字宽博丰厚，结字自然严密，蔚为壮观。文徽明云：“大字贵结密，不结密则懒散而无精神。偏旁宜字字照应，又宜飘逸，气清雅不俗。一字之美，皆偏旁凑成，始为大字之尽美者矣。”我以为王杰深得精要。王杰的大字，外形猛悍雄强，谨守中锋，气足力遒，细究则又笔划凝结，铺展舒畅，他在收持笔锋与发散笔力的两端控制上十分准确、到位、得体，不仅结密无间，法相庄严，而且浑穆端庄，雍容有度。从书写节奏上来看，和缓持重，不疾不利，沉酣荡宕，墨气淋漓。二十来年来，我观榜书者甚众，能做到运斤如风，如此从容持沉，又洒脱自如的，实属罕见。王杰的榜书，自成一格，字形不同于历代书家，但又笔笔有来路，处处有交代，经得起反复推敲，不惟雄强腴美，又能以大见小，审示细节，辎铢以较，尤其在尖结与留白之处，熨贴稳妥，给人以振激、流荡、密合之美。

    我思忖王杰的大字，在于吃透一家，博取众家，自然而然，出呈面目。还有一点，王杰书写大字，绝无他人就纸蘸墨，瞻前顾后之感，在于他对于笔性、墨性、纸性极好的理解把握，当笔墨纸三者结合之时，王杰即能照顾到三者之间的瞬息关系，及时调整，无论生纸熟纸蜡光纸，下笔发锋，随锋就走，墨水不浓不滑，不漶不滞，除了对器具的性能多年来的了解摸索，更多还在于下笔瞬间的心手双畅，这恐怕只能用个人的天性与天赋来注解。古人书写的风采今日已不可得，今时科学先进，大可避免时间与空间的阻碍，隔空观赏，网路上王杰的榜书视频不少，喜欢的朋友不妨搜索一观，一并享受书写的过程。

    除了榜书，王杰还有为数众多的“中楷”。这些类似于“版刻”般严整匀称的楷书，则显得更为轻松随意，端正、妍美，却又活泛多姿。对此，我曾戏称王杰为“书法字典造字机”。玩笑归玩笑，但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，这类楷书往往适于厅堂与书斋张挂，实用性与美观性二者兼具，笔阵严整，连绵起势，绝非“算子之布”。从字形个体而言，行止干脆，笔势活洽，关节劲健，偃仰俯合，富余变化；从整体而言，参差纵横，起落缤纷，韵致飞扬。我以为此类“中楷”，王杰更多经营的是阵势、章法与气度，一纸之间，或如壮士持戈，或如美女舞袖，笔墨无声铿锵，点画流光溢彩，起伏连绵，呼应衔接，纸面全活，气息洄环，给人以爽心悦目之感。简而言之，寻常中楷能在一纸之上，写到个体体式规范，整体起伏跌荡，一纸烂漫，那才是真正的书法艺术。

    王杰的小楷，工整清晰，疏旷简劲，我以为大可与榜书对比相佐一观。王杰于唐人写经瞩意最多，得益也最多，有别于流俗书风的习气沾染，王杰有意识地消化吸收了其清、腴、婉、韧、健、峭的特点，而放弃或给缩小了唐人写经中局部着重夸张强调的延尖、波磔与拄点。与榜书的结密、中楷的冲和不同，王杰的小楷结体宽绰，点画舒展，笔势开拓。

    王虚舟言：“作蝇头细书，须令笔势纡余跌宕，有寻丈之势乃佳”。王杰小楷的艺术形式多样，可谓熟擅诸体，扁方圆长，无一不适手随心，但所书小楷的共同艺术特点，都在于外紧内松，字形开阔，宽绰有余，而细究局部，则点画森严，一点一画，丝毫不苟，务求寸寸得力，处处得势，笔势激荡，是典型的“掌中驰马”，“小中取大”。其起笔点啄剜凹，迅捷刻厉，中段柔韧劲健，气息流畅，去向随形就势，欹侧掩映，收笔则动静相宜，顾盼生姿。王杰小楷的变化多端，在于径寸之内，“奋力作书”，笔画精严，笔势完备，而随意所适，妙造气韵，意趣生动，一派天机流泻。

    我以为王杰的楷书作品，既可清供，亦可递赏，私下之间，摩挲抚弄也是妙不可言。感知其沉含蕴藉，每每心念所至，触碰到生命蓬勃，更是感叹再三。此次王杰写经书展，我从其人楷书而入，留语后蓄。王杰未届而立，诚有不足观处，百尺竿头，犹有未竞，期许如是，亟待展旌，他日再逢，当击掌而歌矣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19年5月1日